几百个米袋敞开,池虞伸手一捞。  她便明白了。  五家粮店是联起手来,最后还是把最劣等的粮食以高价卖了给她。  粮草官指着后面一圈粮袋,愤愤不平道:“那些、那些都是,他们人前答应的好,背后还是偷偷把粮食都换了,这些人太不讲诚信了!”  “冯铮呢?”  池虞握紧拳头,“我要见他!”  她话音刚落,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应道:“我在。”  池虞回头看着走上前来的年轻将领,“后天,我要回沙城!”  冯铮环视一圈满地的粮,对她拱手道:“小姐息怒,能以一千两买到足量的粮食已经超出预期,边城物资贫乏,将士们早已经习惯。”  沙城的粮已算得上好了,若是从关内镛城运来的粮食说不定还有霉粮掺数,那才吃了要命。  “可是她骗了我!”池虞不可置信,冯铮瞧着一派正气,却这样任人糊弄。  “我还把剩下的十两给了她!”  她费心费力,连十两都没捞到,血亏还伤心。  冯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轻轻叹了口气。  沙城粮草优劣掺卖实属常态。

    粮草官虽然没有开腔,但是眼神也是颇有怨气。  冯铮瞟了他一眼,粮草官视线顿时下移,不敢与之对上。  粮草官听令行事倒好办,可是池虞骄矜任性,他却还要好言劝慰。  “池小姐,沙城与乾北军关系复杂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此事就到这里吧!”冯铮拱手行礼,“时间也不早了,小姐早些歇息,今日之事劳小姐费心,明日末将会同世子如实禀明,世子也定会对小姐多加赞赏。”  “这根本不是他赞赏不赞赏我的问题,你不明白吗?”池虞不可置信,简直都要被气哭了。  “商人重信,她既然答应了我的开价,怎能鱼目混珠,以劣充好欺瞒于我。”池虞随手指了一个方向,“这要是在燕都,会被抓去浸猪笼的!”  冯铮看着她那根指着北狄的指头,伸手揉了揉眉心。  “池小姐,那是边陲守城,燕都的律法鞭长莫及,沙城里的城守就是一方之主,城里的芝麻大小的事都逃不出他们眼睛。”  “好啊,你的意思是我白掏的那些银两都进里那城守的腰包里?”  这里她倒是理解领会的很快。  冯铮都要以为她是不是选择性收听,把他真的想告知她的事情当耳边风。  “末将送小姐回帐,剩下的事就交给隆才就好。”  池虞气鼓鼓看着那个做请的手势,转身就走。  卸磨杀驴、得鱼忘筌。  在池虞心里也合该拉去浸猪笼!  ****  霍惊弦这一夜睡得并不好。  他感觉自己身陷在一滩水里,脸都浸得冰凉一片。  他几次想要挣脱泥泞一样的沉梦却怎么也醒转不来。  直到月落參横,天光乍亮,他方睁开惺忪睡眼。  秋风飒飒,帐外远处那片金色滔海已经鼓动着声响,猎鹰长啸,他又回到了乾北大营。  霍惊弦撑身而起,伸手在脸旁一抹,还能捻出些粉粒,再一摁枕头,还有潮湿水迹。  他的枕头居然被哭湿了。  霍惊弦盯着那湿枕半响,眉头微微一蹙,最后拎着枕头出了门。  冯铮和挞雷背着晨曦的柔光也正往主帐的方向走来。  “将军!”  “世子。”  霍惊弦扫视二人,提了枕头慢慢问道:“昨日,谁欺负她了?”  挞雷不知粮草的事,没心没肺道:“没啊,昨日她把将军交代的事做的好后,我见她一路兴致都挺高的,没有人欺负她啊!”  “没人欺负?”霍惊弦眼睛从挞雷身上移至冯铮脸上,声音透着没有睡足的倦怠。

    “没人欺负,她能把我枕头哭湿?”  冯铮立即后退一小步,单膝跪地,一个抱拳,“冯铮领罪。”  挞雷吓了一跳,跟着往后一跳,垂头惊道:“铮哥,你这是怎么回事?你欺负她做什么?”  霍惊弦把枕头一甩,搭在背上,“怎么回事,说来听听。”  “是。”冯铮低头,把昨晚的事和盘托出。  说罢,他抬头对着霍惊弦再抱拳道:“是冯铮处置不当,让池小姐蒙受委屈了。”  挞雷眉头一拧,瞪着眼道:“就这?这有什么好哭的。”  冯铮也是如此觉得,所以压根没料想到池虞气呼呼跑了后竟然能哭一晚上。  霍惊弦还提着沉湿的枕头,微侧过头。  他那半张脸上还残有枕头的印记,湿漉的发丝粘在他的脸颊,显出一分颓然凌乱的俊逸。  “倒是我的错了?”  若非是他让她插手,原本也生不出这些事来。  “将军?”挞雷立即打抱不平,“怎么会是将军的错,都是那池小姐太矫情了。”  “都是冯铮说话太重,不知分寸,与世子无关。”冯铮连忙用更高的音量压下挞雷的话。  周围路过的兵卒不知详情,但是远远望着都十分惊诧,冯副将居然会被责罚。  “罢了,我知晓了。”霍惊弦挥了挥手,“你们晚些再过来,粮草的事冯铮你先盯着。”  “世子,我——”  霍惊弦已经转身,背着手挥了挥,打断他的话。  挞雷盯着他的背影,忽然抬腿踢了踢一旁还跪着不起的冯铮小声道:“锋哥,你有没有觉得将军好像忘说了什么。”  冯铮抿着唇,并不搭腔。  但这也阻不了挞雷自说自话,“是了,以前将军虽然会罚,可是也会宽慰你几句的,今个怎么了,难道那位贵女哭很严重吗?”  冯铮暗呼出一口闷气。

    挞雷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,粗神经,粗到皮糙肉厚,完全免疫精神伤害。  冯铮站起身,缓缓说:“她哭不是什么严重的事,严重的是我们。”  “我们?”  “或许说是我吧。”冯铮苦笑。  燕都贵女骄矜,而他们偏见。  挞雷的偏见是放在嘴上,但是他们的是放在了心里。  他们在通州韬光逐薮多年,所谋所想的仅仅是威镇一方太平吗?  不,他们要的是彻底的铲除北狄的战力,让他们无力再对大周用兵。  一雪前耻。  霍惊弦为何不愿回燕都成婚,便是因为一旦他回去,就会立即被斩下双翅关进那金丝牢笼。  从此兵权和战马,他再不能触碰。  而那置于华堂之上的宝珠,远远看着极美,赏心悦目。

    当拿在了手上时,却要时刻担心它会不会损坏,还要担心碎了后是否会伤害那持珠人。

    池虞现如今就是那易碎的宝珠,于世子、于乾北军百害无一利。  她与世子每日交换位置,在尚没战事的时候还可以糊弄过去,倘若等世子领兵出战的时候可怎么瞒过去……  冯铮是一个走一步思三步的人,越往下深想就越觉得心惊。

    这个世子妃,成了一个大麻烦。

    霍惊弦回到主帐,先把枕头扔到一边,然后在四周梭巡一阵,发现那口红木八宝铁锁箱正被压在一堆地图之下。  箱子里存放的都是他的一些旧物。  他要找的是一把短刀,刀身九寸长,刀体是铜石玄金,匠人锻造九九八十一日,是一把吹毛利刃,也是他儿时的佩刀。 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重,是一柄轻型刀,耐不住重击。  但是给女子使还是绰绰有余。  “将军!”挞雷把脑袋夹在毡帘缝,伸头进来。  霍惊弦刚拔出短刀,就噌得一声收了回去。  他回首侧头,“什么事?”  挞雷哎一声钻进来,小跑上前,紧跟着蹲在霍惊弦身边。  “将军,女孩子哭是很寻常的事……”  “你又懂?”霍惊弦挑眉,怀疑挞雷睁眼说瞎话。  “欸!将军,你这话说我就不乐意了,我好歹是成了亲的人,我怎么不懂?”  挞雷压低声音,叹气道,“我瞧锋哥心里也不好受,将军你也别怪他了吧,这些贵女矫情又脆弱,谁能想到为这事也好哭。”  挞雷跟着冯铮一路,总算瞧出兄弟的情绪低落,这才巴巴找过来,企图求情。  但是他一向口笨,只知道把罪责一股脑推到池虞身上。  霍惊弦:“我未怪过冯铮。”  他顺手扯过一张素巾,站起后边擦着刀鞘边往旁边走了几步,说道:“只不过她是重要之人,我说过你们可以不喜欢她,但是不要得罪她。”  “如今紧要的事是盯住北狄和燕都的动向,若你们惹恼她,会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。”  霍惊弦是担心池虞吃不惯这里的苦,受不得这里的委屈,然后破罐子破摔,也不管不顾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声誉,把他俩互换位置之事宣扬出去。  于他而言,那可真的变成一个大麻烦。  一个不能随时坐镇军中的乾北军主帅,相信燕都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手就会想尽办法把他从这个位置拉下来。  如若再诬告他一个无旨无告私军回朝,那他就是活着当一个富贵散人也不成了。  挞雷想到自己平日对池虞对态度,顿时紧张地一咽口水,小心问道:“万一已经得罪了怎么办?”  霍惊弦把手里擦干净的刀掷给挞雷,“赔礼,够不够?”  挞雷接过短刃,抽开一看雪亮刀锋,毫不吝啬赞道:“好刀!”